東晉穆帝永和年間,初渡浙江的王羲之來到會稽,見許多以文義冠世的名士在此筑室而居,即被吸引住了,有終焉之志。并很快以自己的名士氣質征服了當地的名士,成為核心人物。
中國書法史永遠地記住了永和九年(353)農歷三月初三這天,一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日子,王羲之與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名士宴集會稽山陰之蘭亭,將平平常常的修禊活動演繹成文人雅士的一次詩文峰會、書法峰會。
面對著“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的自然美景,面對著一篇篇筆墨俱佳的詩文力作,此時的王羲之思緒飛揚,乘興寫下了《蘭亭集序》。在描述會稽山水風物的同時,流露了他復雜的思想情懷,字里行間更多的是表達了生活在戰亂時代的他對生命的熱愛,對生命真諦的領悟。作為一位清醒的現實主義思想家,王羲之在文中自信地寫道:“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是的,1657年過去了,其文、其書感動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們,正是這樣的一篇書法與文采并茂的《蘭亭集序》成為中國書法史上的千古絕唱——“天下第一行書”。
王羲之的書法成為人們臨摹的劇跡,其書法的魅力也深深地感染了唐太宗,政事之余,心摹手追王羲之書跡。唐韋述在《敘書錄》中有記載:“自太宗貞觀中搜訪王右軍等真跡,出御府金帛,重為購賞,由是人間古本,紛然畢進?!碧铺趯ν豸酥畷ǖ臒釔鄣搅瞬幌佑脟鴰熨Y金來搜求。而想得到王羲之《蘭亭集序》真跡更是唐太宗心中揮之不去的一個“情結”,唐人劉餗在《隋唐嘉話》中記載了這段史跡:
“王右軍《蘭亭序》,梁亂,出在外。陳天嘉中,為僧永所得。至太建中,獻之宣帝,隋平陳日,或以獻晉王,王之不寶。后僧果從帝借拓,及登極,竟未從索。果師死后,弟子僧辯得之。太宗為秦王日,見拓本驚喜,乃貴價市大王書,《蘭亭》終不至焉。及知在辯師處,使蕭翼就越州求得之,以武德四年入秦府。貞觀十年,乃拓十本以賜近臣。帝崩,中書今褚遂良奏:‘《蘭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秘于昭陵?!?/div>
上述文字簡述了一代名跡《蘭亭集序》的遭遇和最后的歸宿。正因有了唐太宗李世民身體力行倡導王羲之書風,才成就了有唐一代尊王的書風,乃至對后世產生巨大的影響。不僅如此,唐太宗還以帝王之尊為一個書法家親撰傳說,這在中國歷史上是十分罕見的,套用現在的話來說,唐太宗是王羲之書法的“鐵桿粉絲”。
我思考著王羲之,我體味著王羲之,我深深地感到:一代明君唐太宗能如此不遺余力地倡導王羲之的書法,其意義不僅僅是書法創作本身,我們可以透過書法創作而去窺視其內在的書學思想……
當我們翻開那些散發著濃濃書卷氣的書學理論著作時,我們驚嘆王羲之不僅在創作上留下了許多瑰寶,而且相傳為他所撰的理論著作也是那樣的豐厚。我以為,他的書學理論的第一要義是貫穿在他書學思想上的創新精神,這是支撐著他進行書體創新的理論基礎。如《題衛夫人〈筆陣圖〉后》、《書論》、《筆勢論十二章》、《用筆賦》、《記白云先生書訣》等書學文章充溢著一股站在時代前列的信心和勇氣,因為他是從哲學的高度來思考書學問題的。
他最早提出“書道”一詞,并進行了闡述。他認為“書法”最精髓處是同自然界的道理相一致:“把筆抵鋒,肇乎本性?!弊匀唤缡寝q證的,在王羲之的眼里,書法創作同自然界的萬事萬物一樣,也是辯證的:“力圓則潤,勢疾則澀;緊則勁,險則峻;內貴盈,外貴虛;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遠;望之惟逸,發之惟靜?!闭驗樾泄P同自然之妙有相通之處,所以他的《用筆賦》全是描述自然界的萬象,讓人們從中去領悟筆法,他不再是斤斤計較于技術層面上去講解筆法,這一筆要如何如何去寫,而是從“道”的高度去闡述用筆,以自然界的事物來啟發人們,達到不言書法而自言書法之境界。
他第一次從心理學的角度論述了書法創作時應保持的心態:“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這段文字將人與書法帶入渾然一體的境界,使人們覺得書法創作更像是一種生命的操練,讓人從中獲得心理和生理上的美感和愉悅。
他以軍事理論比喻書法:“夫紙者,陣也,筆者,刀■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把整個書法創作過程完全看作是一項軍事行動,由此可見王羲之思路之開闊,見解之深刻。
王羲之在書法理論界第一次提出了“天才”觀:“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敝赋隽颂觳旁趯W習書法上的重要性。但王羲之并不一概只認天才,對于勤奮也是肯定的,以辯證的眼光來看待天才與勤奮的關系,在《筆勢論十二章》中說:“存意學者,兩月可見其功,無靈性者,百日亦知其本?!?/div>
從廣度、高度、深度來解讀王羲之的書學思想,那可以說,是后世的書學理論的濫觴,因為后世的書學篇章都可找到王羲之的影子。
掩卷而思,王羲之之所以能成為書圣,是因為他同時具有理論與實踐的翅膀,故能在書法王國里自由翱翔。
我思考著王羲之,我體味著王羲之,我深深地感到:王羲之的魅力不僅是留給后世的書法,當透過書法,直接去接近他的內心世界時,我們會發現他的許多閃光的思想被他的書名所掩……特別是每當我吟誦《蘭亭序》時,我更會被其洋溢著的積極的入世情懷所感動,那就是“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是的,胸懷豁達的王羲之,他的曠達人生怎能僅是一篇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所能概括得了的呢?
故而我們解讀王羲之,若僅以“書圣”來定位,我以為這是不全面的。特別是當我們將關注的目光投向東晉那個時代,我們一定會對書圣王羲之有新的認知,不僅僅是對王羲之書法家身份的認同,更是對他貫穿始終的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的肯定。
說實在,初讀王羲之,我對唐太宗以一個封建帝王的身份為一位書法家親撰傳說,百思而不得其解?,F在想來,王羲之能獲這份殊榮,不僅表達了唐太宗對王羲之書法的熱愛,更是對王羲之一些政治理念和執政實踐的肯定,因為傳記多處寫到了王羲之的為官事跡。
回眸歷史,深深感到:一代明君唐太宗如此不遺余力地倡導王羲之的書法,其意義應該是超越書法的,因為我們可以透過書法而觸摸到書法以外的更值得去尊崇王羲之的理由。
(作者系中國書協會員,蘭亭書會副會長。工作單位:紹興市委辦公室)
轉載來源:2010年8月11日 《紹興日報》